安东尼·伍德为吉奥吉·达洛斯新著英译本(原著为德文)所起的名字要是译成中文就有点拖沓:《来自未来的客人:安娜·艾赫玛托娃和以赛亚·伯林》。但是书是好书,介绍时也就顾不得这些了。这本书讲的是1945年11月伯林在列宁格勒访问艾赫玛托娃的故事,当然是爱情故事,还是一个晚上的爱情。约翰·贝雷说,他俩的爱情很奇特,因为他俩分别属于两种政权的臣民,两种政权的意识形态都不鼓励两者的文化背景相融合。于是,他们的分别也就像是《圣经》里所罗门和示巴女王的分别;同时也有一点莎翁剧中朱丽叶与罗米欧一见钟情的悲剧意味。
贝雷接着说,两边都已不是少男少女,所以那一夜的爱情决不是罗米欧朱丽叶式的爱情,也不是当下好莱坞电影里的爱情。这一夜是心智交流之夜,是两个名人的心智交流,他们急于知道的不只是对方,而且包括对方的国家和文化。艾赫玛托娃此时是上了年纪的女诗人,她的影响大到了不招苏联当局喜欢。另一个则是个出色的花花公子,他生于沙俄一个犹太人的家庭,时下当着外交官,政治、哲学方面的功课(牛津大学)都不错,战时曾在华盛顿任大英帝国外交官。这是自童年以来第一次回俄国,感慨良多,故事也良多,读者有兴趣自己去读,兹不赘述。
艾赫玛托娃当时正在爱恋布洛克,但这段经历所引发的诗却并不那么奔放,还略带点涩味儿。什么草莓色的冬天啦,冷冷地射进屋子的阳光啦,另一位无表情的冷眼永不遇她的眼啦等等。于是女诗人在诗中幻想出另一个偶像(见《没有英雄的诗》)。
这位未来的偶像碰巧让伯林扮演了。不过,他也有情敌,那人便是作家兼艺术史家普宁。普宁很多年来一直是艾赫玛托娃亲密的朋友。这回赶在F.S.吉罗克斯出版社出版上面提到的那本书的同时,德克萨斯出版社也请人从俄文译出《尼古拉伊·普宁日记》,也于近期出版了。这个英译本普宁日记有详细的注释,读者很容易看出普氏对艾氏的关心远超出诗人身份。他俩都来自俄罗斯诗人和学者的精神幻想家园圣彼得堡。1918年,艾赫玛托娃同第一任丈夫诗人古米廖夫离婚,同亚述学专家弗·希莱柯结婚。普宁当时也结婚了。当时的社会风气崇尚自由恋爱和唯美主义,艾和普成了情人。希普柯死后,艾氏搬到普宁家住。
普宁经常在艾赫玛托娃的诗中出现,她一生都与他保持亲密关系。人们广泛猜测《没有英雄的诗》里那位未来的客人就是普宁。圣彼得堡有着美丽的广场、街道、喷泉和运河,本身就可以算是艾氏长诗中的主角,她在诗中经常提到这个迷人的城市,视它为有生命的东西。这一点也反映在普宁的日记中。他对圣彼得堡的描述让人想起安德列·贝利的未来幻想小说《圣彼得堡》。普宁的确是俄国未来主义的先驱。
普宁日记的英译者在译序中引鲍利斯·爱肯鲍姆的话说,从诗作看,艾赫玛托娃“一半像修女,一半像婊子”。细节放下不表。这里单回到伯林老兄。那次访问后他满心抱着天真的希望,给伦敦写报告建议在列宁格勒设英国文化领事处,要给艾赫玛托娃和帕斯捷尔纳克争取牛津荣誉学位之类。这一切当然都失败了,他老兄觉得苏联对艾氏的迫害也是他推波助澜之过,心里很内疚。最惨的要算艾氏的儿子列夫·古米廖夫,监狱出来后去打仗,最终还是流放古拉格群岛。自由后他仍与母亲不合。普宁也间接受到艾赫玛托娃的连累,战前大清洗头一个被捕;1953年死于劳改营。此是后话,放下不表。